“秦愿她……在哪個病房?”
傅家琪見她神色匆匆,細瘦的肩膀隨著手臂來回晃動,心里莫名生出一絲可憐的感覺。孟遠來的時候比較急,只是穿了件長袖的白襯衫。今天布桑冷空氣來襲,溫度下降不止一點。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,跟上了孟遠,套在了她的身上。
突然的暖意,讓孟遠的整個毛孔都恨不得舒張開來。寬大的外套,她顯得十分小模小樣。
傅家琪拍了拍她的肩:“孟遠,你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?”
“在哪里?二樓嗎?”
“哎”傅家琪點了點頭:“207,蔣勘正也在,他一夜沒睡了?!?/p>
孟遠縮在外套里的手緊緊地捏了一把,上了二樓,刺鼻的藥水味迎面而來。傅家琪連忙捂住了鼻子,而孟遠則已經咳了起來。她倒不是像上次見到那樣咳得天翻地覆,只是捂住了嘴,原先蒼白的雙頰染上了一層紅暈。
“還好吧?這里剛才有人打翻了一瓶藥水,估計那味兒還沒散去。咱們趕緊走,忍忍就好?!?/p>
“嗯?!泵线h嗓子眼里癢得很,連忙點頭,很快就到了207門口。她放下了手掌,掌心里像開了一朵小梅花一樣,帶了幾點血珠。她立馬便拽緊了手掌。
傅家琪沒有感到她的異常,示意她進去。
孟遠打開了病房門,207是單人病房,房內設施都很好。病房里的白大褂像訓孫子一樣在訓蔣勘正。
從孟遠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眼里都是血絲的蔣勘正,唯唯諾諾地在對著醫(yī)生說:“好,好,我知道了?!?/p>
那么高高在上的一個人,就這么彎了腰垂了頭。孟遠在這一刻,幾乎不敢進去。傅家琪在她耳邊輕輕道:“進去吧,別站著?!?/p>
她被他推了一把,撞在了門上,發(fā)出“砰”的一聲響。秦愿披散著頭發(fā),躺在床上消無聲息地睡著。而蔣勘正和醫(yī)生的眼神則直直地盯著他們。
大概有一兩秒鐘尷尬的沉默,傅家琪輕松地走上前去,指著病床上的秦愿:“成醫(yī)生,病人有什么問題么?”
白大褂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堆,孟遠聽得腦袋嗡嗡直響,最后才明白原來秦愿喝酒喝到了胃出血,切除了四分之一的胃。
醫(yī)生交代了一大堆東西,什么忌口只能吃什么,孟遠看到蔣勘正時不時地點著頭,側臉十分認真。摘了眼睛的他,眼眸深如大海,仿佛有滿腔柔情,通通賦予他人。
孟遠頓時無所適從,這里仿佛沒有她的位置。她名義上的丈夫只看了她一眼,然后就仿佛她不存在一樣。
終于送走了醫(yī)生,傅家琪開口:“阿正,小愿這邊我來照顧。你回家吧?!?/p>
這個時候,蔣勘正終于看了一眼孟遠,卻立馬“嗤”了一聲。他站在秦愿的病床前反問:“傅家琪,憑什么?憑你是小愿的未婚夫?她為什么喝到這樣,你比我更清楚,不是么?”
傅家琪有點兒莫名其妙,他看了眼孟遠:“什么意思?”
孟遠垂著頭,終于松開了手掌,血跡已經干涸,掌心里抹出一片紅。她兀自笑了笑,目光順著地面看到了蔣勘正的腳上。
他穿著家里的拖鞋,冥冥之中仿佛已經注定,心魔來襲,孟遠下一刻就看向了秦愿床下的那雙鞋。
她的心猛地摔了下去,退了幾步才又仿佛有力氣站穩(wěn)。那是家里她的拖鞋,粉色的。蔣勘正的是天藍的。這兩雙拖鞋從新婚一直用到現(xiàn)在,是當時孟遠一個人從小商品市場上淘來的。當時她看到這兩雙拖鞋擺在一起,鞋面上的小人正好成了一對。
孟遠深深吸了一口氣,終于抬起了頭來。她的心摔得太疼了,但是卻一點淚也沒有。她甚至還能清清楚楚地說道:“都這么多年了。家琪你還看不出來么?阿正他……從小到大一直都愛著秦愿。八卦小媒寫你和秦愿婚事告吹,現(xiàn)在看來也是真的。阿正自然是、是想……”孟遠頓了頓,又吸了口氣:“與我離婚,娶秦愿進門?!?/p>
傅家琪眉頭終于深深地皺了起來:“她說的,是真的?!”
在孟遠說出那番話的時候,蔣勘正的雙眸從頭至尾都盯著她。他若有所思的眼神讓孟遠如芒在背。她已經百般求全,難道他還不滿意么?
可是她已然太累,在這場無望的追逐里,耗費心機,心頭活血通通變冷。孟遠也看著蔣勘正,又道:“我說的都是實話,是不是?”
蔣勘正扯了扯嘴角,過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:“都是實話?!?/p>
“什么東西!都在瞎說什么!”孟遠背后的門被蔣母一下子推開,巨大的力使得孟遠整個身子往前撲,倒在了蔣勘正的懷里。
甘冽清晰的氣息,孟遠流干的淚仿佛霎時又涌了出來。她抓著蔣勘正的手站穩(wěn)了腳,哽咽地說著:“不好意思,踩到你了?!?/p>
“啪!”的一聲,蔣勘正臉上已經發(fā)紅,蔣母氣急敗壞地還想打下一巴掌,只是手遲遲沒有落下去,她又厲聲發(fā)問道:“阿正,你給我說清楚,剛才說的話都是假話?!對么?!”
蔣勘正沒有發(fā)話,孟遠站在他的身邊。她對他的了解,知道蔣勘正已經到了那一刻,不顧一切的那一刻。
“遠遠,你過來,到媽媽身邊來?!笔Y母牽住她的手,又抓起蔣勘正的手,將他們貼合到一起,“你們的婚禮沒有很多人見證,但是好歹在親朋好友面前發(fā)過誓。阿正,你還記得你怎么說的?”
“蔣勘正,你愿不愿意照顧孟遠一輩子?”
孟遠想了起來,不過就是主持人的一句例行問話,那時候蔣勘正也只是點了點頭。
“你答應過的,要照顧遠遠一輩子的!”蔣母死死地拽住他們的手,質問蔣勘正:“你犯什么混?遠遠難道不夠好?現(xiàn)在你想始亂終棄?!”
“媽媽”孟遠抽出了自己的手:“你別再說了?!?/p>
“遠遠!”
蔣勘正終于厭煩,他嘲諷地看著孟遠:“孟遠,你心里想的什么何不說出來給大家聽聽?媽也是被你叫過來的吧?你還有什么不能演戲?別裝這幅無可奈何的樣子,讓大家看著惡心?!?/p>
“嘶”傅家琪不知道自己為什么,在蔣勘正這樣詆毀孟遠的時候,再也忍不住了。他常年拉小提琴,一雙手時時刻刻都要護著??删褪窃谶@時候,他一拳揍向了蔣勘正。
蔣勘正一時不察,被狠狠地揍了一下,嘴角滲出了血絲。
“是我把孟遠叫過來的。她哪里來的時間叫伯母來演戲?!”
日積月累的懷疑與厭惡,在蔣勘正的心里,孟遠連一個陌生人都不如,甚至在他心里孟遠就是個常年慣犯,一有任何風吹草動,第一反應就是她在使壞。
他已經被蒙蔽了雙眼,看不清她的所作所為。
孟遠咬著嘴唇杵在那里,手掌曲成團,抵在鼻頭處。她的肩膀在輕輕得動著。
她是哭了么?蔣勘正感覺自己被打昏了頭,孟遠這種人怎么會真心實意地哭呢?她的淚怎么可能是真的呢?
“阿正。媽媽,對你太失望了,太失望了?!笔Y母見他被打,一句話都沒勸,只是嘆息:“你們要離婚,我不同意。遠遠永遠是我的兒媳婦。”
“至于小愿。”蔣母心里如同明鏡:“她自有人娶她。你不必操心?!?/p>
“媽”蔣勘正揉了揉被打的地方,又想說點什么。
蔣母擺擺手不想再聽:“你們暫時不生孩子,這個問題,總是談崩。好,我現(xiàn)在不提。但是,離婚,這兩個字,要是你想讓我心臟病發(fā),你盡管提?!?/p>
孟遠在旁聽了這些話,心里卻沒有一絲絲的高興。她知道,蔣勘正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,他向來不會買別人的仗,唯一的一次還讓他恨了這么多年。
他會更恨她孟遠的。孟遠看著床上的秦愿,大概是麻醉藥沒過,睡得十分沉,什么都不知道。她心里升上來一股難言的情緒。孟遠想起那張假笑的臉,美人的皮囊,惡人的心。孟遠討厭過她,嫉妒過她,恨過她。但是最終的最終,她不得不承認,她還羨慕她。
秦愿的一個笑,在蔣勘正的眼里,要比她孟遠的無數(shù)滴淚都要值錢。那點曾經,至于與蔣勘正與秦愿的曾經,讓孟遠羨慕。
羨慕到,孟遠就像個偷偷摸摸的跟蹤狂一樣,在許多年前,在無數(shù)個夜里曾無數(shù)次地跟在他們身后。
那時候夜幕中星光璀璨,她看著他們的背影,計算過無數(shù)次她與蔣勘正之間的距離。盡管他看不到黑夜里的她。
總是太遠,遠到足夠心酸,遠到心魔日積月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