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航并不驚訝,事實上這段日子趙曉蓮的舉動已經(jīng)讓他有了危機感,沒有經(jīng)濟來源,又不務正業(yè),再多的錢也會坐吃山空,連他都明白的道理,趙曉蓮卻不懂。她只想著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天……明天賣房子繼續(xù)玩咯。
趙曉蓮沒錢會賣房湊錢這點張航早就想到了,他只是有茫然,心也有那么一點微不足道的痛。他沒有想到的是,趙曉蓮竟然就真的這么輕松低丟下他,一言不發(fā)地走了。哪怕是要賣掉房子離開,在這之前,告訴他一聲不好嗎?是怕吧,是怕他跟著她后繼續(xù)拖累她,她還要想辦法賺錢養(yǎng)他。他是不是要慶幸自己沒有將即將失明的事情告訴趙曉蓮,否則趙曉蓮只怕一樣會丟下他,到時候他豈不是更傷心。
或許,他還要感謝她,至少沒有欠下一堆高利貸讓他來償還。
張航對門外的男人點點頭,答應對方自己今天就會搬出去。他走回自己的房間,將為數(shù)不多的幾件衣服收好,余下的就是書,可也沒幾本能帶的,他收起來的只有最近買的幾本盲文書。
收拾行李的速度非???,因為張航本就沒有多少東西。張啟明在的時候經(jīng)常給他買禮物,而自從兩人離異后,他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收到過禮物了。
打好包裹后,將鑰匙留在信箱里,張航慢慢走出家門,身后跟著一直不離不棄的大黑。他要慶幸,至少在這個時候,還有一條狗始終默默地陪著他,不管生活有多么艱難。
如果趙曉蓮能夠提前告知,那么張航至少可以先找好房子,而現(xiàn)在,他一點準備都沒有,就這樣拽著一個旅行箱,茫然地站在街邊,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。
“汪”!陸承業(yè)見他這樣子不對勁兒,大聲叫了一下,張航慢慢回頭去看他,手掌在自己面前晃了幾下。
陸承業(yè)只覺得全身的血槽都空了,整個身體都仿若墮入冰窖般寒冷。
“大黑,”張航十分疲憊地蹲下身,將臉埋進膝彎中,“我看不到了?!?/p>
就在剛剛他還能夠摸索著將行李整理好,可是站在街道上的時候,張航只覺得眼前一黑,真的就,看不到了。這種癥狀這段時間他一直有,經(jīng)常眼前黑茫茫一片,不過很快就會恢復,而現(xiàn)在他看了許久,卻依然什么都看不到。
這一次,大概是真的失明。
“汪汪汪汪!”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,偏偏是這個最沒有依靠無助的時候,陸承業(yè)已經(jīng)不知道該拿什么來心疼這孩子了,好像上天將所有的不公和痛苦全部加諸在他的身上,不把人逼死就誓不罷休。
現(xiàn)在要怎么辦,張航要去租房子,這個樣子肯定不行,總是會有起歹意的人會騙他。而且如果這次要是真的再也無法恢復,那么還有很多事情要做,張航一個人根本就做不來。
陸承業(yè)蹲坐在張航身邊,努力地想,絞盡腦汁地想。他要讓這個孩子,平穩(wěn)而又安全地度過這段最茫然最無助的時間,這些,一條狗是做不到的。而張航最親密的人,趙曉蓮是造成他現(xiàn)在這種狀況的罪魁禍首,人也已經(jīng)跑了,張啟明……他如果知道張航現(xiàn)在這樣子,或許是能管的,可是……總歸是已成陌路。
這個時候……陸承業(yè)一咬牙,只能這樣了。
張航消沉一陣,最后還是揉揉大黑的頭,勇敢地站起身,決定去找房子。然而他根本看不到什么招租的廣告,大黑就算看到也不識字,更不能告訴他地址和電話號碼。他揉著眉心,在思考最近的中介在哪里,要不要去那里找租房子的,至少去中介是有人能推薦的。
這時張航感覺到大黑在拽自己的衣角,很用力的樣子,一般大黑這么拽他的時候,都是有一些緊急的事情發(fā)生,大黑想要帶他走。
這半年多的朝夕相處讓張航十分信任大黑,他一次錯都沒出過,總是帶領他到準確地位置。張航順著大黑的拖拽走時,一根很簡單的繩子被塞到他手中,這大概是大黑在路上撿的。
陸承業(yè)讓張航先簡單地將自己拴上,他曾經(jīng)厭惡這種象征著不自由的東西,現(xiàn)在卻甘之如飴。
因為將他綁好,張航拽著繩子,他就可以安全地帶張航走,能夠第一時間告訴他該走還是該停。
他不喜歡束縛,卻愿意為這個少年所束縛,只為他的安全。
“大黑很乖不用綁的?!睆埡讲辉敢饨壷蠛?,自己養(yǎng)的自己清楚,從小大黑就不喜歡這種東西。
“汪”!黑暗中,手指被含在口中輕輕咬了一口,不疼,像是在催促。
已經(jīng)被扔掉的繩子重新塞進手中,張航指尖微微發(fā)抖。
大黑是多愛干凈的狗啊,身上有一點泥都要想辦法弄掉,每天進門都要擦爪子,睡覺前還要去喝幾口水漱口,是只十分講究的狗?,F(xiàn)在卻為了能夠好好帶領他走路,隨便從地上撿一根繩子便讓他將他綁起來。張航不知道別人家的狗是否這么聰明懂事,他只知道,他的大黑是最關系最愛護他的。
將繩子丟掉,張航摩挲著打開旅行箱,他開箱子的時候,陸承業(yè)警惕地觀察著四周。盡管箱子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,但也是張航的家當,被人盯上可不好。
從箱子中拿出一件薄上衣,張航用力將上衣撕開,陸承業(yè)看得直叫喚,現(xiàn)在這條件,不要敗家?。?/p>
撕成兩條的上衣被綁在一起,一頭塞進大黑口中,一頭張航握住。
“這樣大黑就能帶我走了?!睆埡轿⑽⒁恍?,“衣服很干凈的,繩子臟?!?/p>
陸承業(yè)覺得自己狗鼻子有點酸,叼起衣服的一頭,帶著張航走。他的航航,即便是在這種絕望的心境下,都能夠為他人考慮,是個溫柔又善良的好孩子。
就是有點敗家……
用繩子就好嘛,他也不是非得那么講究的人,非常時期非常手段,干嘛要把為數(shù)不多的衣服撕掉一個。不過……這件衣服他記得好像是去年送航航上高中報道的時候趙曉蓮給買的,尺碼都不對,大得可怕,張航那天就穿的像個布袋熊一樣去報道,后來還被林晟幾個給笑話了。
趙曉蓮連張航的尺碼都不知道,根本就是隨手在街邊買了一件十塊錢一件的t恤拿回來,而張航卻一直留著。
現(xiàn)在,是打算扔掉了。
陸承業(yè)咬著衣服的一頭,一邊領著張航走,一邊想著。
按照陸承業(yè)心中的想法,他把張航領到了家附近的派出所。
沒錯,就是派出所。
有問題找民警,陸承業(yè)不是想做這種公益節(jié)目,而是他知道,華國的民警,對于自己管片里的事情還是非常熟悉的。能夠理解張航現(xiàn)在處境并且?guī)椭植慌卤或_的,大概也只有民警了。
就麻煩一下警察叔叔吧,陸承業(yè)暗暗想著。
張航茫然地被陸承業(yè)拽到派出所,今天值班接待的是個年輕的小民警,見一個高中生領著狗拎著行李來報案,認真地問:“你有什么事?”
張航有些無措:“這是哪兒?”
“你不知道這是哪兒你就來?”小民警覺得自己下巴都要掉下來了,就算他們這派出所挺小的吧,門口那警徽和牌子也挺大的,而且自己還穿著警服呢。
張航微微低下頭,有那么一絲尷尬和無措。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,可是看起來很正常,是一雙非常漂亮而又深邃的眼睛,他將臉轉向某人時,對方會有一種被深深注視的感覺,小民警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他的不妥。
深吸一口氣,張航輕聲說:“我看不到,我的狗帶我來這里的。對不起,我……不知道這是哪里?!?/p>
說出口,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難的事情;說出口,心中多了一絲坦然與勇敢。
“對對對不起。”比起張航的坦然,小民警反倒顯得有些慌亂,他伸手在張航眼前晃了晃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眼睛十分漂亮的少年真的沒什么反應,不知道為什么心疼一下,多好看多乖的孩子啊。
“那你是……導盲犬帶你走錯地方了?”小民警肖任盡量放緩語調(diào),溫和地說。
“我不知道,”張航抿了抿唇,“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帶我來這里。但是我現(xiàn)在……可能真的需要幫助,對不起……”
“沒沒沒沒事,不用道歉,”肖任有些結巴,“那個……你有什么事?”
張航手放在大黑頭上,他不知道別人家的狗是不是這么聰明,他家大黑會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帶他到警察局求幫助,這是一般狗能做到的事情嗎?大概是能吧,畢竟狗是很聰明的,據(jù)說有些狗還知道抓小偷送到警局呢。
他摸著大黑的頭,感覺自己又有了力量:“其實,也不是什么大事,我現(xiàn)在需要租房子住,但是您知道,我看不到,所以需要人幫我?!?/p>
“你父母呢?你未成年的吧!”肖任立刻拍桌子問,哪有讓失明的高中生自己出來租房子的。
“我父母離異,我媽……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張航想了想,選擇性地說了一點。
他自己不知道,說到這里的時候,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絲微微的受傷,而肖任在看到張航的表情后,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心疼感。
簡簡單單的話語中,包含著無數(shù)難以言說的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