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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肆

    嵇清柏突然醒過來時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還在假山底下,他一個激靈,抹了下嘴邊的口水,一低頭發(fā)現(xiàn)檀章睡在他的膝蓋上。

    ……自己大概是第一個因為耗費太多精氣而打瞌睡的神仙吧……

    嵇清柏不敢想了,因為這簡直是太丟人了!

    嬤嬤太監(jiān)都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等在外面,嵇清柏猶豫了一番,還是將胸衣墊在檀章的腦袋底下,撐著跪麻了的腿,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出去喊人。

    檀章有龍攆,身強力壯的幾個小太監(jiān)將皇帝抱上去抬回了宮,假山底下的尸體也被收拾了,他們干這些事兒的樣子太習(xí)以為常,嵇清柏的表情復(fù)雜,只覺未來無光,道阻且長。

    鍛煉身體肯定是沒力氣鍛煉了,嵇清柏乖乖上了轎子,出宮門后換了馬車,一路睡著回了相府。

    御龍殿中,太醫(yī)陸長生正跪在地上給景豐帝請脈,檀章今夜犯了魔瘋病后,他第一時間就趕來了,結(jié)果皇帝這次發(fā)病比往日還要嚴重,竟然人都不知去向,回來時一身血污,平日跟在身邊伺候的幾個太監(jiān)人也沒了。

    陸長生心里其實非?;?,搭著對方腕子的手努力保持不抖,可凝神聽了一會兒,卻又有些意外。

    “陛下平日五內(nèi)熱火過旺,才容易灼心燒肺,疼痛難忍。”說到這兒,陸長生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帳中的人,見沒什么反應(yīng),才繼續(xù)道,“今日發(fā)病后,陛下/體內(nèi)的陰熾似乎弱了很多,臣再為陛下開些去內(nèi)火的方子,這幾日陛下定能睡個好覺?!?/p>

    檀章仍舊閉著眼,他枕旁放著一件女性胸衣,陸長生雖然心下奇怪,但以景豐帝的脾氣自然是不敢多問的,新的小太監(jiān)送來紙筆,陸長生謄寫完藥方,交給對方。

    沒有上頭人的應(yīng)允,陸太醫(yī)也不敢走,只能繼續(xù)低頭跪著。

    又等了一會兒,有宮人撩開了床帳,檀章神色懨懨地坐起來,難得沒什么戾氣,他開口,聲音冷淡:“相府的藥,有繼續(xù)在送嗎?”

    陸長生的額頭都快貼到了地上:“這幾年從未斷過?!?/p>

    “沒斷過?”檀章似乎笑了下,“那傻子怎么醒過來的?”

    陸長生閉著眼,汗?jié)窳顺?,總覺得下一秒腦袋就要滾地上去:“臣愿用性命擔(dān)保,那藥方絕無問題,但離魂醒來一事,的確多有蹊蹺,還望陛下明察。”

    檀章沒有看他,應(yīng)該說景豐帝的眼里從來沒有任何人。

    今日的陰熾之痛雖比往日來的兇猛,但對皇帝來說,也就是多殺幾個人的事兒,檀章知道身邊什么人能殺,什么人還得留著,所以一路殺到金池園后,哪怕力竭,他也不打算動隱在暗處的死忠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沒想到,居然碰上了嵇玉。

    檀章掃了一眼枕頭邊上的胸衣,神情有些厭惡,他冷冷道:“來人?!?/p>

    小太監(jiān)們早就等著吩咐了。

    “把這拿出去?!被实郾鞠胝f“燒了”,但原本眉心的那一點清涼,現(xiàn)下卻像一小簇火,暖烘烘地煨著他的太陽穴。

    小太監(jiān)不知皇帝要干嘛,捧著嵇清柏的胸衣面面相覷。

    檀章張了幾次嘴,最后抿緊了唇,表情似乎很是惱羞,他咬著牙,陰森道:“拿出去,別讓朕再看到?!?/p>

    嵇清柏這邊倒是非常心大,不覺得景豐帝認出了自己。

    畢竟給的是胸衣,又不是手帕,上面還得繡閨名,一件胸衣而已,干干凈凈,何況嵇清柏怕勒,這身子還是個巨乳蘿莉,他為了舒服些,讓家里奶媽給做的胸衣都比尋常女子穿的要大一號。

    按嵇玉這個年紀來看,鬼都想不到他穿這個碼子的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,做為一只真身是公的食夢貘,嵇清柏在家里肯定啥也不穿。

    小丫鬟又端來了藥碗,嵇清柏這陣子已經(jīng)喝習(xí)慣了,剛咽下一口,忍不住“咦”了一聲:“味道怎么不太對?”

    小丫鬟笑道:“姑娘身體好了不少,夫人給您換了味藥,好好將養(yǎng)的?!?/p>

    嵇清柏來了這么久還沒見過自己那位娘,不過他也不好奇,點了點頭,一口把藥給悶了。

    小丫鬟高高興興的下去了。

    嵇清柏坐在院子里,他翹著腿,雙臂敞著,頭發(fā)也沒梳,因為昨夜幫上了自家老板的忙,先進秘書清柏神可謂神清氣爽,閉著眼曬太陽時心里都能美的冒泡,也不太怨白朝那只賤鳥了。

    他現(xiàn)在就期望著養(yǎng)好身體,快些穩(wěn)住自己的神魂神魄,不知到時候自請去當(dāng)檀章的醫(yī)官,專門給皇帝當(dāng)按摩技師可不可以……

    正想著些有的沒的,身旁的丫鬟突然小聲叫他:“姑娘……姑娘!”

    嵇清柏懶懶散散地睜開一只眼,發(fā)現(xiàn)面前不知何時居然多了個人。

    嵇銘神色莫名地盯著面前自己這位剛醒來不久,衣冠不整,披頭散發(fā)的“女兒”。

    嵇清柏:“……”

    嵇銘黑了臉:“你去換件衣裳?!?/p>

    嵇清柏閉了嘴,乖乖跟著丫鬟回房間穿內(nèi)衣去了。

    嵇銘坐在羅漢床上,等著嵇玉從里屋出來。

    身為父親,嵇銘其實對這女兒沒太深的感情,新帝無端昏庸,中央雖有他這位丞相坐鎮(zhèn),但南疆元鐵將軍卻也不是省油的燈,兵權(quán)在握,位高權(quán)重,十年不曾回朝,任何事出了那都是鞭長莫及,以北又有荊蠻虎視眈眈,嵇銘每天被國事搞的焦頭爛額不說,嵇玉又從三歲起就成了癡呆,只吊著一口氣,換了誰感情都培養(yǎng)不起來。

    而且嵇玉離魂的事兒太過蹊蹺,嵇銘對上首那位忌憚頗深,自己內(nèi)宅也不爭氣,這么多年,居然除了嵇玉都無所出,逼著這位丞相只能走忠孝義廉的工作狂人設(shè)。

    嵇清柏沒什么政斗經(jīng)驗,畢竟當(dāng)了萬年上神,三境之上可謂人丁稀少,就他和白朝這種千年前結(jié)怨的都能記這么久,可見日子過的有多無聊。

    他換好了衣服出來,嵇銘終于是擺出了慈父的臉,示意女兒坐到身邊。

    嵇清柏也沒多想,裙擺一撩,雙腿岔開坐了半個屁股,兩手按在膝蓋上,面無表情地看著嵇丞相。

    嵇銘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覺著有些怪異,但一個大男人指點閨秀家教禮儀又不妥,只好憋著,開口說別的。

    “過幾天立秋宴,太后要給你行及笄禮,你可知道?”

    嵇清柏點了點頭: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嵇銘嘆了口氣:“你小時候和陛下訂過娃娃親,這事兒太后一定會在當(dāng)日提及,你以為如何?”

    嵇清柏皺著眉,直接道:“我不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太后懿旨不遵就是抗旨?!憋戇@點倒是和嵇玉統(tǒng)一了戰(zhàn)線,思慮道,“爹也不想你入后宮,畢竟皇室復(fù)雜,爹又居高位,恐你受委屈,陛下還……喜怒無常,你剛醒來,爹怕你嫁進皇家不得良緣?!?/p>

    嵇清柏挺高興嵇銘把他想說的話都說了,自己只要負責(zé)點頭就行。

    嵇銘看了他一眼:“不過,說不定陛下心里也是不愿意的?!?/p>

    嵇清柏繼續(xù)點頭,心說他當(dāng)然不樂意,要樂意當(dāng)年也不會千方百計想著弄死嵇玉了。

    嵇銘絮絮叨叨又是勸誡了一些尋常話才結(jié)束,嵇清柏最后懷疑他是來自己女兒這兒強行刷波存在感的,但畢竟現(xiàn)在吃人家用人家住人家的,人家說啥都得聽完。

    幸好,立秋宴不過幾日便到了。

    自大元景豐帝登基后,因帝不喜這類繁文縟節(jié),宮中喜宴便被減了大半,立秋宴卻是少數(shù)被保留了下來,至于檀章喜歡什么,在人間嵇清柏是不清楚,但在佛境里檀章只要下了蓮座,就喜歡干三件事,睡覺,喝酒,溜他。

    這其中兩件事都與嵇清柏息息相關(guān)。

    因為七天中日日都要幫佛尊滋養(yǎng)神海,嵇清柏便很少恢復(fù)人身,整天保持著真身模樣形影不離得陪在檀章身旁,檀章喝酒他也喝酒,檀章睡覺他也睡覺,檀章精神好,便帶著他溜一圈無量佛境,然后繼續(xù)喝酒睡覺。

    雖一月才有七天,但足足萬年下來,加在一起也算得上朝夕相處,天長地久。

    嵇清柏坐在宴上,目光看向龍座的檀章,就有些懷念那時的日子,他陪著檀章如此過了萬年,佛尊話雖不多,脾氣也不好,但滋養(yǎng)神海時卻從不吝于惠澤他精氣法力,兩人長久互通夢境,神魂相融,嵇清柏雖仍然窺不破無量佛的至高境,但這人的性子習(xí)慣他從來伺候的很是熨帖。

    想到這兒,嵇清柏又忍不住考慮干脆去當(dāng)檀章的嬤嬤也行,照顧帝王生活起居,他也是可以的嘛。

    也不知是不是他看人的眼神太過炙熱,太后頻頻望過來,最后笑著朝他招了招手:“玉兒,上來,哀家還欠你個笄禮呢?!?/p>

    “……”嵇清柏心想這笄禮這么隨便的嗎?!

    但看旁人似乎也沒什么意見,他便卷起裙擺,慢慢登上玉階。

    太后從一旁嬤嬤手里拿了一支簪子,示意他靠前。

    嵇清柏只能硬著頭皮把腦袋伸過去,眼角余光看到檀章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玉兒長大了?!碧筇嫠⒑昧税l(fā),打量著,“樣子真是周正。”

    嵇清柏嘴角抽了抽,他又不是沒見過自己這身子的容貌,難看是不至于,但好看也真算不上,說不客氣點,嵇玉顴骨有些高,再加一雙細長眸子,面相上看著刻薄。

    不過太后夸了,他也只能謝恩。

    只是謝完恩后太后卻沒讓他走成。

    “哀家瞧著玉兒喜歡,秀外慧中,能堪大任,皇帝?!彼聪蜃约簝鹤樱畹?,“中宮之位是該有個人了。”

    嵇清柏真是嚇得毛都起來了,他正想跪下,不料底下他那便宜爹跪的更快:“太后,小女年紀尚幼,哪擔(dān)得起后宮之責(zé)?再者,陛下貴為一國之君,合該尋一位心上之人,白首朝夕,小女之姿,入不得圣庭啊?!?/p>

    嵇清柏在一邊真是恨不得把頭給點下來。

    太后大概也覺得自己有些強人所難:“這……”

    “誰說她入不得圣庭了?”

    嵇清柏猛地抬頭,檀章似乎并不在乎自己說了什么話,他許是剛喝了酒,舌尖舔過唇邊盈潤,微微歪頭,左眼下的紅蓮花瓣張牙舞爪。

    “朕挺喜歡你的。”檀章看著嵇清柏的眼,微微一笑,面孔卻是冷了,他輕輕揮了揮手,像撣一層灰似的。

    他說:“明日,你便入宮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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