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出滄浪閣的大門龍飛便一愣。
進(jìn)門前月亮明明在自己背后,也不過就是剛剛露出山尖,只是“說了幾句話,過了幾招”的時間,這月亮怎么會直接到了中天的位置?沒有一個半時辰以上的時間月亮絕對走不了這么遠(yuǎn)的距離。
十幾步的距離走下來,龍飛感覺自己就像經(jīng)歷了再一次的脫胎換骨。
天珍山莊經(jīng)脈重塑后的早上,自己行走坐臥間便有種內(nèi)息、肌肉、筋骨之間“氣息磅礴”之感。
而現(xiàn)在,每一次邁步,身體重心的游移仿若天成,從來都不知道原來“邁步”這個簡單熟悉的動作會調(diào)動身體那么多的肌肉,關(guān)節(jié);
抬膝、腳掌踩地,再抬腳、落地這平時都不會注意到的連續(xù)動作,動作和動作間時間的延續(xù),如此清晰;
每一步之間,重心的交換、游移、改變,腳掌落地時地面的反饋,尤其是這地面相對于自己肉身近乎無限的支撐感、力度感,一生中還從未有過如此鮮明。
少年細(xì)細(xì)品味著自己身體這前所未有的改變,仿似在心靈空間中睜開了第三只眼般,身體對各種動作的反饋,對意識中各種念頭的響應(yīng),甚至對身邊空氣的纏繞,遠(yuǎn)處空氣的流動,夜晚草叢中各種螟蟲的低喃,一張網(wǎng)般清晰如鏡地反應(yīng)在意識內(nèi)。
有何可考慮的?
說拯救眾生,說睥睨天下,少年從出生到現(xiàn)在從未起過類似的念頭。自少“清靜無為”的道家修煉,再加上牛鼻子師父的“言傳身教”,未下山之前甚至不知“欲念”為何物。
下山一個來月,見過了馬嘯天的身不由己,見過了見峰山下鄉(xiāng)村鎮(zhèn)店老百姓的繁忙庸碌,見過了天珍山莊包括莊主在內(nèi)每天幾乎毫無二致的營營役役,說失望雖還不至于,但和自少時憧憬的江湖似乎總有那么一點距離。
追求武道至高,成就一番霸業(yè),對少年來說很遙遠(yuǎn),卻未必沒有興趣,話說這些事情又有幾個少年沒在心底偷偷想過?
但是不愁吃喝,又沒有具體和迫切的壓力臨身,有幾個會舍得冒生命之險去追求這種虛無縹緲的目標(biāo)呢?更何況,冒險以后是否真的能做到本身依舊是未知數(shù)。
冒這個險,無論怎么想似乎都有點兒不必要。
拒絕吧,心里總有種對不起上官穹前輩的不忍感,但彼此之間畢竟是初見,再加上自少道家心法的修煉和天生的性格,事事灑脫不滯于物的心性絕不至于因此就讓自己冒此奇險。
理智上如是,心底某個角落偏偏有種躍躍欲試的期待感,不合時宜也明顯超出自己控制的,腦海中一幕一幕的幻影般的景象再次閃過。
那山、那夜、那雨、那閃電,那影影綽綽的人影,那響徹蒼穹的嘶喊,那血腥的殺戮,那映紅整個晚空的大火,沒有任何隔窗觀景般的疏離,反而有一種身臨其境中的急迫。
心底某一處就像被刀尖刮刺,難以被理智壓伏的怒火竟在自己無知無覺中積累到了頂峰。
這一幕幕的似曾相識,到底出現(xiàn)在自己生命中的哪個部分?
“小友是否已考慮清楚?”上官穹老人的聲音從滄浪閣中傳出。
龍飛搖搖頭,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擺脫腦中這重重幻象。
然后深深地點了點頭,轉(zhuǎn)身又回到滄浪閣內(nèi):
“小子想試試?!?/p>
暗夜籠罩的閣內(nèi),上官穹似乎嘆了口氣:
“我雖不知道小友你考慮的詳細(xì)情況,但老夫卻隱隱感到小友身上有股難言的血腥殺意。要記住,人能控刀,刀亦能控人。刀之一物本就比劍器霸道,若不能壓抑化解刀本身自帶的殺意,不必說人神刀神之互通,便只是日常把刀帶在身邊,便足以影響你的心性修為。
“老夫這套劍法名‘飛瀑’,共六式,可謂連綿不絕,如水之不斷。小友對刀法踐淫時日畢竟尚短,這套劍法又是老夫平生所悟至高,一經(jīng)施展雖說不至于難以留情,劍招之間的殺意對你之修為來說未必就能承受。
“可惜人刀之間的神通,本就不是可以讓你順其自然,沒有這血、怒、懼、悲的情感,沒有心識心性的磨練,沒有這處于絕望邊緣的刺激,沒有得天獨厚的遇和,如何求一個水到渠成?”
老人搖搖頭:
“小友今日站在此處,冥冥之中自有定數(shù),老夫就不多言了,無論一會發(fā)生什么事,切記勿忘本心?!?/p>
“是!”龍飛躬身。
飛泉出鞘,老人一聲長吟:
“第一招,高山融雪!”
這哪里還是一把長五尺寬一掌的巨劍,無數(shù)光點像遮天蔽日的大雪伴著冰寒的狂風(fēng)撲面而來。
無定擊出鞘,卻絲毫沒有出擊的目標(biāo)和路向。
少年心中甚至不知是該擋還是該躲。
擋?根本無從掌握老人的劍勢;
躲?這鋪天蓋地的劍勢又能躲到何處?
寒熱分流的真氣在身邊布下一個冰寒的氣罩,掌心無定擊的刃鋒再次光華大勝。
可惜上次行之有效的招數(shù),對著這招劍勢卻形同虛設(shè)。
飛泉劍上同樣冰寒的真氣把龍飛護(hù)體的真勁視如無物,劍尖的寒意瞬間離自己的鼻尖不足半尺,劍上的冰寒真氣令龍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
欲進(jìn)不得,欲退不能。
一晃神的瞬間,無定擊刃鋒真氣爆開,火熱的真氣鼓脹開來,逼身的寒氣退去,全身如同浸入溫溫融融的熱水中,靈臺就像被撩開一層重紗,瞬間清明。
本如虛如幻的飛泉,在龍飛眼內(nèi)變回一把寒芒爍閃的實劍。
刀刃上翻,奔劍尖一寸處削去。
上官穹古拙甚至呆板的面容露出一絲笑意,劍尖回收,劍身一轉(zhuǎn),再次爆出漫天光華:
“冰泉流芳!”
龍飛一刀撩空,滿溢的真氣欲發(fā)難發(fā),差點逆回經(jīng)脈。
不等真氣調(diào)勻,龍飛周身一丈方圓便沒有了一絲空隙。
無定擊繞身三匝,剛才回傳自身的火熱真氣再次被點燃。
無定擊刀身如同一團(tuán)烈焰沖天而起。
龍飛起身跳到空中三丈有余,刀前人后頭下腳上一團(tuán)火烈如天石般砸向上官穹的劍影。
“好!”老人一生低沉的贊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