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苛曾經(jīng)不止一次問過自己。

    死。

    究竟是一件怎樣的事情呢？

    是離開？亦或者是訣別。

    是對摯愛愛人再也觸摸不到的雙手？

    還是對身邊并肩作戰(zhàn)的兄弟們，再也說不出口的再見。

    他曾也為此感到悲傷，就像是一個孤魂野鬼般，被刀劍撕裂了胸膛，掏出了心臟，然后，再當著你的面將它一一啃食干凈。

    但這些，當時他都是站在生者的角度去念想，去思考。

    直到當他死去的時候。

    他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其實，死原來??！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。

    只要你愿意閉上眼睛，那時起，什么天下第一，什么蒼生大業(yè)，都不再與你有關(guān)。

    他又不是天道，沒有普度眾生的大業(yè)職能。

    他亦沒有如同冥界里那些枉死那般滔天的怨氣，自然也成不了惡靈。

    他只是一介書生，一介草民，這場死亡，就像是陷入了一次安詳靜謐的夢鄉(xiāng)，那夢里有冥界，有狼煙四起的沙場，亦還有冥主和黑白無常。

    那種感覺，無知無覺，無苦無痛。

    但這個夢，很快便被驚醒了。

    在諸人的共同注視下，他如同溺水者一般坐起了身子。

    他下意識觀察起了自己的處境。

    他亦沒有問，自己是如何死而復生，也沒有問為何自己會來到這里，更沒有問那個穿著白衫的男子究竟是誰。

    因為這些都不重要。

    他只是記得，神竿曾說過會一直陪著他，而他也答應過它，要在它沉睡的時候，一直在她身邊永遠陪著它，不讓它受到半點傷害。

    這是他對它的承諾，而在江苛心中，每一個承諾，都值得用性命去捍衛(wèi)。

    所以，他看到了被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神竿意識，神色一怒，豁然站起了身子。

    體內(nèi)剛剛恢復的一些靈力奔涌而出，然后，一霎那從背后拔出青劍，身子便在那時化作一道流光，帶著股憤然又決絕的沖向了站在天際上的白衫男子。

    他怎么會忘記的了，這是他日日夜夜想殺的人，天道?。?！

    這樣的變故讓老者與冥主皆心頭一震，趕忙迎上想要阻止江苛這樣無異于自尋死路的行為。

    他們的速度極快，尤其是那位來老者，身為真仙，他幾乎轉(zhuǎn)瞬便擋在了江苛的身前。

    而江苛錯愕，也就在那時認出了這位老者便是他在青檸鎮(zhèn)認識那位送與自己神竿的老頭，他無心去詢問他為何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，又為何會擁有如此駭人的實力，但他現(xiàn)在并沒有心情去深思這一切。

    “讓開?！彼林尤绱苏f道，眉宇間確是極力壓制的煞氣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他的對手，你會死的?！壁ぶ饕苍谶@時趕到，他有些焦急的勸說道。

    “這天下，所有人都會死。早死與晚死，不都一致嗎？”江苛這樣回應道。

    他手中的青劍也在那時亮了起來，時而銀亮如雪，又或者時而鬼氣纏繞。

    顯然，他已經(jīng)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——如果眼前這兩個人執(zhí)意阻攔自己的話。

    老者皺眉似乎也看出了江苛的決心，他手上忽的浮現(xiàn)出一把斷劍，只要江苛再敢向前一步，他便會出手將之擊暈強行帶走。

    他不惜花費千萬年壽命，逆轉(zhuǎn)時空，將時間軌跡調(diào)整正確，并且取代了自己當代身，永久留在這個時空，又花費大代價從冥主這取得幫助，救活了江苛的性命，無論怎樣，他都不愿意看著江苛就這么糟蹋掉他這得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。

    就在幾乎他就要出手的瞬間，冥主卻忽然伸出了手，攔下了老者。

    “冥主！你這是何意！”老者的心底自然驚駭，他不解的看向冥主，口中問道?！盀楹蜗麓伺e動？！”

    冥主沒有言語，他的眼眸直直的注視著眼前這位少年，注視著他眸子里的果決。

    莫名他感到心顫。

    他突然回憶起自己的往事，曾幾何時，他也曾是這么一個少年。

    以自己身軀為盾，哪怕對手再強，也會打抱不平。

    以雙手為劍，披荊斬棘。

    在冥主看來，這或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，一件人間孑然美好的事情。

    即使最后，等著男孩的，是再次擁抱的死亡，可這依舊是一件很美好的事。

    他在冥界執(zhí)掌萬余載，他見過太多太多的丑陋的事物。

    那一瞬間從體內(nèi)蹦出的炙熱鮮血，他回憶到了那堆積如山的累累白骨，惺惺惡臭的孤魂野鬼，終日的哀嚎，還有滿手都是血腥的自己。

    而現(xiàn)在，一樣美好的事物正擺在自己面前，他覺得他有理由去保護它。

    “由他去吧。這是他的命?！彼涞哪樕辖K于浮出一絲落寞。

    江苛錯愕，朝著冥主抱拳一拜，不再停頓在原地，他的身子在那一刻高高躍了起來。

    從青檸鎮(zhèn)到冥絕宗，從冥絕到御獸宗。

    這接近半年多的光景，他學到了許多東西。

    無論是御獸之法還是劍法。

    但每當與人搏命時，他最喜歡的還是這一劍。

    他是劍客，一個只要說不清楚道理，便一劍斬之的劍客！

    一式“寂滅”，斬斷世間人情世故。

    這一式自天而降，熊熊如火，氣勢洶洶。

    只是不同的是，他的境界提升了很多，已經(jīng)達到了五重境的實力。所以，這一劍，不再是斬，而是剪。

    從右側(cè)，自上而下，斜取向天道的頸項。

    他并不清楚眼前這個男子的身份，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天道，更看不透徹他的修為。

    若不是此刻男子虛空而立，比起他是天道的身份，他更愿意相信眼前這個男子是一位毫無修為的普通人。

    但很顯然他并不是，所以江苛不敢有半點藏拙的心思，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。

    他的劍很快，亦很順利的劃開了那朦朧的夜色，抵達男子的頸項處。

    江苛欣喜，他覺得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取下他的首級。

    但是，他卻很快高興不起來了，因為天道根本沒有動。

    天道很是淡定，淡定得就好像江苛鋒利的劍鋒并不在他的脖頸旁，仿佛不存在一般。

    而越是這樣的淡定，便越能說明他與天道之間恐怖的修為差異。

    事實也卻如江苛所擔心的那樣。

    他的劍，在天道的頸項處停了下來，莫名其妙的，他的身子也沒有任何的動彈之力。

    沒有任何靈力的抵擋，亦沒有任何他不知曉的力量阻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