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知樂很快意識到她每天上下班都有余子渙的陪伴，而周末需要上班的時候，余子渙則干脆一起去幫忙，李姐對此當(dāng)然舉雙手雙腳贊成，況且有他們兩姐弟在，她基本就剩坐著嗑瓜子的份兒了。

    俞知樂看到余子渙吃力地從倉庫搬了一箱飲料出來，連忙上前搭手，同時有些擔(dān)憂地問：“明天就要期末考試了，你不用復(fù)習(xí)嗎？”

    余子渙抹了一把額上的汗，淡定地?fù)u頭，“不用，那些題都很簡單?！?/p>

    俞知樂知道他平時寫作業(yè)很快，但也沒檢查過完成情況，還是擔(dān)心他夸大，可是又不能表現(xiàn)出來懷疑他在吹牛，只好婉轉(zhuǎn)地說：“除了課內(nèi)的內(nèi)容，你也可以多看些課外書學(xué)習(xí)學(xué)習(xí)嘛?！?/p>

    小孩子來做什么童工，又沒有工資拿，快滾去學(xué)習(xí)好嗎？

    余子渙卻流露出有些受傷的神情，不看俞知樂，彎腰開始拆封，然后往貨架上放飲料，一口氣擺了一排，才開口說：“你嫌我礙眼？”

    俞知樂再次感受到余子渙脆弱、敏感而纖細(xì)的神經(jīng)，這怎么又扯到嫌棄他了呢？

    “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？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跟著你，你嫌我煩了吧。”

    俞知樂大腦飛速運(yùn)轉(zhuǎn)，靈光一閃，重重地嘆了口氣，也不看余子渙，盡量讓自己聽起來語重心長，“我怎么會嫌你煩呢，我當(dāng)然也希望有人作伴，但是你想做一輩子超市臨時工嗎？不好好學(xué)習(xí)，長大以后就會像我這樣，每天這么辛苦還要憂心會失業(yè)?！?/p>

    呸，她明明好好學(xué)習(xí)了十六年，到頭來還不是這副德性。不過她都犧牲自己做反例了，余大爺你好歹給點(diǎn)面子別使性子了，麻溜兒地滾去學(xué)習(xí)吧。

    余子渙手搭在貨架上沒有收回來，保持著面對貨架的姿勢，緩慢而堅定，一字一句地說：“我不會做一輩子臨時工，你也不會?！?/p>

    意思是準(zhǔn)備好好學(xué)習(xí)，天天向上了嗎？

    俞知樂見他聽勸，笑得格外開心，將剩余的飲料送回倉庫，出來時余子渙已經(jīng)坐到了收銀臺旁的小板凳上，背起了英語單詞。即使空間很小，他的脊背也挺得筆直，卻沒有被小板凳襯得坐姿滑稽，反倒讓人聯(lián)想到正在抽條的小白楊，雖然單薄卻已有翩翩少年的風(fēng)姿。

    俞知樂頓生欣慰，真有種養(yǎng)兒子的成就感。

    不過第二天，俞知樂就不太能笑得出來了。下午的時候超市的座機(jī)接到了來自四中的電話，詢問余子渙的家長是否在超市工作。

    接電話的李姐一聽，明白應(yīng)該是余子渙在學(xué)校出事了，她把電話遞給俞知樂，然后也站在一旁緊張地一起聽對方解釋情況。

    電話里的老師說余子渙在期末考試中作弊，讓他的家長立刻去學(xué)校一趟。

    俞知樂雖然不愿意相信，心還是抑制不住地一沉。

    “小渙不像會作弊的孩子，小余啊，你可別讓人家冤枉他?！崩罱愕故潜扔嶂獦愤€著急的樣子，她是真挺喜歡余子渙，覺得他長得又好又有禮貌，一定是個好孩子，于是忙不迭催促俞知樂趕緊去學(xué)校處理。

    俞知樂從來也沒干過這種家長的活兒，也不知道該準(zhǔn)備些什么，只能硬著頭皮上了。

    到辦公室一看，除了余子渙，還站了幾個學(xué)生，其中就有熟人謝成龍，這下她也信了李姐說余子渙是被冤枉的，扯上謝成龍，里面沒點(diǎn)鬼才真叫見鬼。

    余子渙的班主任大約四十歲左右，帶著一副細(xì)邊框眼鏡，看上去就屬于很嚴(yán)肅正經(jīng)、不茍言笑的類型，俞知樂不由想起她以前遇到過的同款老師，下意識就緊繃起來。

    “你是余子渙的姑姑？”班主任沒想到余子渙電話叫來的家長竟然如此年輕，眼神中首先就帶上了輕視和不信任。

    “我是他姐姐。”俞知樂賠著笑解釋道。

    余子渙家的情況班主任或多或少知道些，聽俞知樂這么說，便將她當(dāng)成了余子渙姑姑的女兒，眉頭大皺，“為什么他姑姑不過來？”

    “她工作比較忙，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是因?yàn)槟銈冞@樣不負(fù)責(zé)任的家長，才會把好好的孩子往歪路上趕，學(xué)校的教育只是輔助，重要的還是家庭教育！余子渙這次的行為影響很惡劣，他居然在班級里公然買賣答案！我知道他成績好，回回年級第一，但別以為這樣就能讓學(xué)校包庇他！品行不好的學(xué)生，成績再好也沒用！”班主任說的情緒激昂，唾沫星子噴了俞知樂一臉。

    俞知樂知道不該和捏著余子渙小辮子的班主任起沖突，忍了又忍，還是憋不住反駁道：“我們家小渙不是這樣的孩子，你說他買賣答案，有證據(jù)嗎？”

    “還要證據(jù)？這么多同學(xué)指證說買了他的答案夠不夠？”班主任一指窗前罰站的眾學(xué)生，又把下午數(shù)學(xué)考試的卷子往俞知樂面前一甩，“看看，要不是他的答案，大家的回答能一樣嗎？這可好，大家全都拿高分，期末考查還有什么意義？”

    俞知樂低頭看看被抓了典型的卷子，數(shù)學(xué)這門課，如果大家都做對了，那沒什么可說，可是如果都錯在同一個地方，就很容易暴露出答案都來自于一個人。

    這幾份卷子就是這種情況，都是在一道大計算題中間的一個步驟出了錯，導(dǎo)致最終結(jié)果不對。俞知樂又翻出了余子渙的卷子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做對了那道出錯的題，“可是小渙明明做對了，怎么能說大家抄的是他的答案？”

    “哼，你當(dāng)他傻嗎？他的答案當(dāng)然不能和別人一樣，不然不是立刻就暴露了？”班主任輕蔑地看著俞知樂，好像她腦子不夠用。

    “那這么說，其他所有和這幾份卷子答案不一樣的人，也都有嫌疑啊?！庇嶂獦冯m然不是聰明絕頂，可也討厭這種邏輯本身有漏洞還瞧不起別人的人。

    “這……”班主任無言以對，眼神一瞟，看到窗前那群學(xué)生中只有余子渙昂首挺胸看著她們這邊，其他人都是低頭悔過狀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，“那還有那么多同學(xué)，他們總不能是串通一氣要污蔑余子渙吧！”

    這可說不好，俞知樂越看越覺得低著頭的謝成龍在偷笑，她不知道他們的答案是哪來的，但是很可能是因?yàn)樽鞅妆话l(fā)現(xiàn)，于是推到了余子渙身上，買賣答案可比單純作弊嚴(yán)重，最大的黑鍋有人背了，他們怎么算都不虧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們家條件不好?！卑嘀魅我娪嶂獦凡徽f話，氣焰又上來了，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她在地攤上買的t恤、牛仔褲和涼鞋，“可是也不能縱容孩子做這種違法亂紀(jì)的事，現(xiàn)在為了錢可以買賣答案，以后還不得殺人放火？”

    俞知樂被她這一口咬定余子渙會走上犯罪道路的言論惡心得夠嗆，可還是得忍住罵人的沖動，保持微笑，“你說的對，我們家條件是不好，不能給小渙提供優(yōu)渥的環(huán)境，可是我們?nèi)烁F志不短。”

    “我相信小渙絕對不會做這種違法亂紀(jì)的事，買賣答案的一定另有其人。”說最后這句話時俞知樂幾乎是咬牙切齒，不過在感受到余子渙看過來的目光時，她還是十分爭氣地對他笑了一下，雖然她已經(jīng)被班主任的話氣得眼淚都快出來了。

    站在窗邊的余子渙背著光，下午四點(diǎn)多的陽光灑在他的肩頭，比陽光更亮的是他的眼睛。不知道是不是因?yàn)槿展馓珡?qiáng)導(dǎo)致她眼花，俞知樂覺得余子渙的眼中仿佛落滿了星辰，耀眼得過分。

    “你相信？你相信有用嗎？你也要拿出證據(jù)來！”

    俞知樂被班主任噎得沒話說，她哪來的證據(jù)，她連余子渙班里有幾個學(xué)生都不知道，更不可能找出嫌疑犯。

    “我有證據(jù)?！庇嘧訙o忽然說。

    站在他邊上的幾個學(xué)生這下裝不下去了，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，為首的謝成龍更是死死盯住余子渙不放。

    余子渙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小抄遞給班主任。

    謝成龍見狀使勁掐了他身邊一個男生一把，壓低聲音說：“不是讓你把所有小抄回收銷毀嗎？”

    班主任狐疑地接過來，看到上面寫著填空、選擇和兩道大題的答案，還沒明白余子渙的意思，“怎么？你想通要坦白了？”

    “不，這不是我寫的，只是我在考試的時候截下了他們傳遞的其中一張。你看清楚，這不是我的筆跡?！?/p>

    班主任仔細(xì)看了看，忽然臉色大變。

    “你看出來這是誰的筆跡了吧?！?/p>

    班主任的臉青一陣白一陣，狠狠瞪了謝成龍幾人一眼，又回過頭對余子渙和俞知樂揮揮手說：“沒事了，你們可以走了?！?/p>

    俞知樂對急轉(zhuǎn)直下的場面有些發(fā)懵，不過也明白余子渙的冤屈被洗清了，被余子渙扯了一下衣袖，就有些難以置信跟他一起走了。

    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走出校門，俞知樂還是沒想通怎么這班主任就放過他們了。

    “她女兒也在我們班上，還是班長，她準(zhǔn)備今年給她弄個市優(yōu)秀少先隊隊長的稱號，中考的時候好加分。”余子渙語氣中的輕蔑不比先前班主任對俞知樂說話時來的少，“如果她女兒被發(fā)現(xiàn)買賣答案，你說還有戲嗎？”

    “那小抄是你們班班長寫的？”俞知樂總算聽明白了，難怪班主任認(rèn)出字跡后臉色那么差，“可是她為什么這么做？她差這點(diǎn)錢嗎？”

    “誰知道?！庇嘧訙o對此不甚關(guān)心，并不想繼續(xù)這個話題。

    “說起來你們那個班主任太氣人了，這種人怎么有資格做老師？”俞知樂又想起剛才被為難時窘迫得臉都要滴血的情形，又看了看沒什么表情的余子渙，“對不起，我收回讓你討好老師的話，或者你可以討好別的老師，你們這班主任還是算了?！?/p>

    余子渙稀奇地側(cè)臉看她，“怎么改主意了？你不是說這是個好辦法嗎？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?yàn)槲乙詾榇蠹叶紩矚g你的，她這種情況基本沒有偏向你的可能了，所以還是別白費(fèi)功夫了?！?/p>

    “有一種老師，你不送禮她是永遠(yuǎn)不會喜歡你的?！庇嘧訙o聽到俞知樂的話似乎很是受用，居然帶了些笑意，“對了，今天謝謝你來學(xué)校?！?/p>

    俞知樂自覺當(dāng)?shù)闷疬@聲謝，但又莫名有些心虛。以后來的情況看，即使她不來，余子渙也能洗脫冤屈，她只是平白來受了一頓氣，“不用謝，我也沒做什么?！?/p>

    “不，你做的事很重要。”余子渙在俞知樂繼續(xù)先前走的時候停了一會兒，輕輕說了一句。

    已經(jīng)很久，很久沒有人無條件相信他，無條件為他辯解了，所以很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