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姣兒莫把扇看輕,娘不說來兒不知情。
此扇不是中華寶,外國進(jìn)與我之當(dāng)今。
那里你外公功勞大,萬歲賜與忠良臣。
當(dāng)年為娘來出嫁,只要寶扇帶在身。
兒帶白扇北京去,外公見扇他必定發(fā)兵!”
在京師天橋外圍的一個茶棚下,一位十八九歲的妙齡女子,正委婉悠揚(yáng)地唱著黃梅調(diào),在她右邊有兩位樂師正為她伴奏,那兩位樂師一老一少,老的有五十多歲,花白胡子,衣衫襤褸;少的只有八九歲,是個瘦弱不堪的少年,一身寬大的袍子罩在他的身上,顯得很不合身。在他們的腳下,用瘦金體寫著演唱的曲目《白扇記》和那妙齡女子的花名“金蟬”。
由于天橋的茶園和茶館各有不同的常駐藝人在演出,像評書、戲曲、大鼓、單弦、子弟書等都有專門的演出場所,大多是在這些天橋周圍的茶肆中,而像“金蟬”這類從南方流落京師的藝人們則無法進(jìn)入那些地方演出賺錢,只能在這些為平民提供歇腳之地的茶棚中臨時演出,討些賞錢。
這些自南方來京的藝人,多是由于家鄉(xiāng)受災(zāi)而流落四方,為了生計(jì)而半藝半乞。這些年,自安徽來京獻(xiàn)藝的花鼓戲藝人眾多,常在天橋聽?wèi)虻囊恍╅e客對此并不鮮見,但這黃梅調(diào)卻很少有,所以這位金蟬在此演了七八天,觀客是越來越多。
再加上這位金蟬雖然衣著簡樸,但生得貌美動人、窈窕多姿,一時間引來不少好事的閑人都來爭相觀看,使得原本只能容納二三十人的茶棚一下子聚集了百余人,人頭攢動、熙熙攘攘,一曲唱罷,叫好聲此起彼伏,引得更多路人想鉆進(jìn)來一看究竟。
“讓開!讓開!”
就在為金蟬伴奏的那位少年端著一個大碗向四周的觀眾討賞的時候,一隊(duì)官兵突然沖入人群,為首的身著正七品緙絲鸂鶒補(bǔ)子的官服,氣勢洶洶地進(jìn)來,用腳挑起一張條凳,傲然坐了下來。
旁觀的百姓有一些是常在天橋一帶閑逛的,他們知道這個七品官是負(fù)責(zé)天橋一帶的巡城御史,名叫萬超。
巡城御史全稱是“巡視五城御史”,掌管京師東、西、南、北、中五城的稽查治安、審理訴訟、緝捕盜賊、整頓風(fēng)俗等事務(wù)。由于五城中又分別劃分為:中城分中西、中東二坊;東城分朝陽、崇南二坊;西城分關(guān)外、宣南二坊;南城分東南、東坊;北城分靈中、日南二坊,所以巡城御史通常被人稱為“坊里的老爺”。
這位萬超是數(shù)月前從都察院科道官中分派到這里的,由于天橋一帶外來人口眾多,所以萬超自上任伊始就接連辦了幾樁大案,搜捕捉拿了許多牽涉白蓮教、天理教余孽的反賊,名動京城。不過,有些知道內(nèi)情的人都說這位萬大御史辦案最擅長誣陷好人,受理這些案件也不過是借機(jī)索賄,這些傳聞雖然難有實(shí)據(jù),但是這位萬大御史才上任幾個月,就在城里換了所大宅子,或許也從側(cè)面佐證了這些傳聞。
“從哪來???”萬超撫著桌上的茶壺,對那位唱曲的金蟬昂然問道。
金蟬稍有遲疑,萬超帶的兵士便大聲吼道:“老爺問你話呢,還不跪下答話!”
“回大人的話,”金蟬慌忙跪倒,叩首答道,“小女子皖北人氏,因家鄉(xiāng)連年受災(zāi),便隨伯父與堂弟一路流落北上,靠賣藝為生?!?/p>
萬超轉(zhuǎn)頭看了看那伴奏的一老一少,一抹唇上的短髭,緩緩說道:“近來有不少皖北的亂民入京,設(shè)壇練拳,蠢蠢欲動,據(jù)查與直隸各地的白蓮教匪來往密切,你們跟我們走一趟,到衙門里讓落網(wǎng)那些反賊認(rèn)一認(rèn)!”
“大老爺,”那位伴奏的老樂師忙跪下哀求,“我們可是良民哪!實(shí)在是無處生計(jì),才來京師賣藝行乞,請大老爺開恩……”
“走吧!”萬超不愿聽他啰嗦,站起身一揮手,示意手下士兵將他們拿下,“是不是良民,到了衙門里,自有分辨!”
“大伯,”金蟬倒是顯得極為鎮(zhèn)定,她攙起那老樂師,勸道,“不必驚慌,京城地面,衙門眾多,咱們既是良民,難道怕這天子腳下沒有天理公道嗎?”
萬超本來已走出人群,聽到金蟬的這番話,不禁又回頭望了她一眼,只見她眉毛高挑,竟然毫無懼色,心中暗暗有些欽佩,當(dāng)下冷笑一聲,說道:“那就走吧,到衙門里好好看看這天子腳下是什么樣子!”
于是,一眾官兵押著金蟬等人,前往五城兵馬司官署,茶棚中有一商賈模樣的男子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望著她們遠(yuǎn)去,不禁嘆道:“恐怕這又是一樁冤案??!”
“喲?”一個閑漢奇道,“這冤案您是怎么看出來的?”
“哼,”那商賈冷笑一聲,“這些小官酷吏,誣陷良民、強(qiáng)霸民女的事做的還少嗎?”
“嗬,”那閑漢陰陽怪氣地道,“您這話說得這么豪氣沖天,剛才怎么不去英雄救美呢?”
旁邊眾人聽了這句挖苦之辭,都一番冷笑嘲笑。
那商賈沒有理會,只是問道:“他們會把人帶到哪過堂?”
那閑漢久在天橋一帶廝混,倒還有些常識,于是答道:“肯定是去五城兵馬司,先關(guān)進(jìn)簽押房審訓(xùn),這種事在京城里不會升堂問案的!擊鼓升堂,那都是戲里頭!”
那商賈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轉(zhuǎn)身揚(yáng)長而去。
“這個人,”那閑漢望了望那商賈,對旁邊的人半開玩笑道,“總不能膽兒大到劫獄吧?”
眾人又是一陣哄笑,那閑漢覺得很得意,又對著那商賈遠(yuǎn)去的方向喊道:“嘿,您要真去劫獄,說一聲啊,我正愁沒熱鬧看哪!回頭我搬個板凳到兵馬司大門口專門看您大戰(zhàn)坊里老爺!”
“哈哈!”旁觀眾人在嬉笑聲中,各自散去。
萬超將金蟬三人押到五城兵馬司的簽押房后,便匆匆趕往都察院,謁見官任給事中的雙壽。雙壽聽人得報(bào),便忙出來相迎,兩人繞到一處僻靜之處,萬超拿出一張紙,低聲說道:“剛剛捉拿了三名皖北來京的賣藝之人,名字都寫上面了?!?/p>
“你審過他們沒有?”雙壽拿著紙,仔細(xì)看了看上面的名字,“名字都確切嗎?”
“還沒有審,”萬超答道,“名字是他們自己報(bào)上來的,確不確切都無關(guān)緊要吧?”
雙壽眉毛一蹙,正色說道:“這次是定郡王府交待下來的差事,千萬不能辦砸了,你回去一定要審問清楚,并且一定要讓他們在供詞上咬住一個人!”
“咬住誰?。俊比f超問道,“這會兒人我都給抓了,這次是要咬誰???”
雙壽謹(jǐn)慎地看了看四周,然后輕聲說道:“鄭親王府的老六,名叫肅順!”
“鄭親王府的老六?”由于八旗子弟經(jīng)常會混跡天橋,所以萬超對京師各王府的貝勒覺羅無不知曉,但肅順的名號卻從未聽過,“鄭親王府什么時候有個老六了?”
“說出來你一定認(rèn)得!”雙壽道,“就是以前在天橋說相聲的,名叫肅小六!”
“???”萬超一驚,“這孫子怎么混到鄭親王府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