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童撥電話的時候,手指幾乎是在砸在手機屏幕上,恨不得一秒鐘就沖到淺落面前好好質問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,然而淺落卻是好脾氣地連續(xù)掛了她整整三次電話。至于那個竊聽器,落地時發(fā)出一聲巨響,摔得粉碎,再也傳不出任何聲音來。
殷童氣得一伸手狠狠砸在機器的開關上,終于杜絕了所有的雜音。
這時候,有人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,過了很久見里面沒有回話,才怯怯把門推開一條縫,探頭出來,小心翼翼地說:“殷主管,章又薇已經送走了,她——”
殷童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,幾乎是發(fā)狂地吼了一聲:“滾!”
那個在章又薇旁邊扮演了一整天木樁子的人無辜地怔了一下,下意識問:“主管?”
殷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態(tài)了。
她明白自己就是再著急,也不該遷怒別人。
殷童無奈地將手機放下,深吸一口氣,緩和了一下聲音,對那人說:“對不起,我狀態(tài)不好,遷怒了你?!?/p>
那人趕緊連連擺手,語無倫次地說:“沒關系沒關系,我只是來這里報告一下,主管知道了,我就走了,主管你別生氣,生氣對身體不好……”
殷童說:“你過來?!?/p>
說著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那個手機:“那個號碼,一直打,打到她接為止?!?/p>
那個站在門縫兒里探出半個腦袋的工作人員趕緊從縫兒里擠出來,回身將門輕輕關上,走過來拿起手機埋頭撥打。
屋子里又靜了下來,整個辦公室里都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。
倒霉的員工盡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,縮在最靠墻的地方專注打電話,心里暗暗希望正在氣頭上的殷童不要注意到他。
就和這家公司里的大多數(shù)員工一樣,如果有人來問這個倒霉蛋,殷童到底是個什么職位,他絕對回答不上來;但是如果問他殷童是個什么樣的人,他絕對可以立刻沖口而出是個好人,至于哪兒好,為什么好,卻說不上來。
幾乎每個人都會喜歡這樣的領導,長得漂亮,身居高位,手握大權卻對人謙和有禮,做事更是嚴謹聰明——只要跟著她,無論出什么意外都不用害怕。
至于這權利來自于哪里,好像沒人知道,所有人都默認這些事情應該殷童管,至于她到底是主管還是董事還是總監(jiān)……
這就說不清了。
雖然所有人普遍認為她是“高管”,但是到底是哪一層的高管,誰也不知道。
殷童有權利過問所有的事情,有權利管所有的事情,有權利一票否決所以的決定,但是這權利哪兒來的,沒人知道。
而現(xiàn)在,這個正在被人揣摩是個什么地位的女人,正靠在辦工作桌上,疊起兩條修長的腿,一手輕輕撓著下巴,回想著整件事。
她早就知道淺落遲早會發(fā)現(xiàn)竊聽器的事情,依著淺落的脾氣,會很生氣是正常的。
但是她也知道,淺落是個掐死她不吭一聲的人,不會刻意來追究一竊聽器小小的個,更何況她缺錢,沒必要做這種事,反正查完了案子自然就不會有人竊聽她,早早做完事情,省得橫生變故不也很好么?
所以殷童起初以為,這件事情多半能得過且過。
而且她打聽過淺落,這女孩兒性子非常怪,原本在師門里非常出名,好像是自小就有異能,后來出了一件事情,小天才突然就廢了,就連出國交流這樣的機會都丟去了,竟然把所有的好機會全都輸給她師姐了,自己一個人在國內過著連飯都吃不飽的日子。
這種蔫兒炮,怎么突然就炸了呢?
而且殷童還打聽到,淺落沒出師的時候有個“三不”,就是這個“三不”才讓她決定選這個女孩子來幫自己查案子。
不還口,不還手,不上報,所有悶氣自己吃。
殷童看著那邊兒還在打電話的員工,覺得自己看錯這個女孩兒了,她壓根沒有傳說中那么蔫兒那么弱,說得俗一點,就是蔫壞。
殷童見那邊兒索性怎么都打不通,就輕輕拍了拍那個員工的肩膀,伸出手來要回了手機:“辛苦你了,回去吧?!?/p>
員工簡直就像得了大赦一般,給她說了句再見立刻風一般地走了,還不忘禮貌地給她關上門。
殷童靜了很久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剛才失態(tài)了。她從來不曾失態(tài),從來不曾出錯,竟然因為周海靈的一聲尖叫擔心地出了一身冷汗。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后面的汗?jié)n,冷靜下來以后才發(fā)現(xiàn)背后一片濕涼。
不能再這樣下去了,她警告自己。
這時候,殷童的電話響了,她下意識閃電一般回身去接,然而手滯留在空氣中許久才放下去,接了電話。
殷童說:“淺小姐?!?/p>
那邊傳來周海靈驚魂未定的聲音:“你有病??!你干什么給她裝監(jiān)視器,她差點把我從三樓推下去你知不知道!”
那邊又傳來淺落禮貌的聲音:“周小姐,請注意你的言辭,是你差點把我從三樓推下去,我只是抓住你的手摟了你的腰防止我自己掉下去而已?!?/p>
殷童的手撐住額頭,嘆息:“小靈,你自己受傷了沒有?”
淺落的聲音很禮貌:“竊聽器受傷了,摔了個粉碎,但是不是我摔得,是周小姐摔的,所以我想賠償方應該不是我……”
殷童:“淺小姐,對不起,我想知道你們查案子的所有進程,畢竟這件事情……”
淺落似乎不想同她交流,直接把電話丟給周海靈,周海靈經典的聲音又傳過來了:“你有病啊!”
……
殷童嘆息一聲。周海靈這么有精氣神,罵起人來這么精力十足,看來沒受什么傷,就算是受了驚嚇也不嚴重吧。
算是,放心些了。
殷童說:“是,都是我的錯,你讓淺落接電話?!?/p>
淺落接了電話:“殷小姐,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一個降鬼師的尊嚴,把竊聽器撤了而已?!?/p>
殷童的聲音很誠懇:“淺小姐,這件事情真的對不起。我以前找降鬼師辦過事情,可是他查了案子以后,把得到的消息兩頭販賣,讓雙方競價購買,害我吃了很大的虧,賠進去很多錢。”
淺落似乎是真的不生氣了,甚至還給她傳授起經驗來:“哎,那是你自己找錯人嘛,就像買珠寶不要去路邊攤,降鬼師也要找名門正派嘛,你要是找大門派的人幫忙,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情的~”
殷童說:“是,我記住了。竊聽器不會再裝了。”
淺落掛了電話。
殷童靜靜坐著,翻看著手機里的號碼簿。她失算了。
凝視著一個熟悉的名字良久,她終于撥了那個讓她做了多年噩夢的號碼。
手機靜了一陣子以后,一個男人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:“呀,周小姐,這么多年不見,我還以為你不會再給我打電話了呢。”
殷童連寒暄都沒說一聲,直接道:“你有個師妹叫淺落對吧?!?/p>
那邊的男人慵懶地哼了一聲:“老三。怎么了?”
殷童說:“我想問問,你們門下這個小神童,為什么后來廢了?”
那邊的一句廢話都沒有,直接道:“三萬。”
殷童也不廢話:“行,銀行轉賬,你說吧?!?/p>
那男人笑道:“也沒什么,就是干了件壞事兒,把四師弟給殺了。”
殷童一怔:“殺了?用什么殺的?為什么殺?”
那男人懶洋洋道:“誰知道?小孩子吵架了?那小丫頭十幾歲的時候就能抓鬼了,厲害著呢。有一次師父抓了一個非常厲害的鬼回來,直接殺,殺不掉,要祭祀才能抹殺干凈,因時辰不對,就寫了符咒封起來,淺落把符咒破了,縱鬼殺人?!?/p>
殷童聽著這個消息,隱隱覺得心驚,回想起淺落那個有點淘氣的性格,和這件事情聯(lián)系起來……
如果真的是這個少女所為,那簡直太可怕了。
殷童問:“證據(jù)呢,你有什么證據(jù),憑什么這么說?”
“證據(jù)?”那男人嗤笑一聲:“那個咒,寫了就沒辦法破,人根本沒那個實力把咒破開,只能請神。我們師門都是一群屁大點的孩子,除了師父和那個小天才,誰有這個本事請神破咒?還用說嗎?”
殷童皺眉:“有沒有可能是陷害?”
“陷害?”那邊的人冷笑一聲:“我到如今都不能請神,你認為一群十幾歲出頭的孩子,有這個本事請神陷害嗎?周小姐,你不會請了我那個小師妹做事情吧?哎呦我說你也是的,咱倆這么多年的交情了,你與其請她,為什么不請我呢真是的……”
殷童很平靜:“你太貴,我請不起?!?/p>
那邊的人說:“哎呀呀,我?guī)熋酶F,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
殷童稍稍回想了一下他所說的話,身上一陣惡寒:“鬼能殺人?我為什么從來沒聽說過?”
那男人懶洋洋道:“一萬。”
什么都要價。殷童心生厭惡,直接掛斷電話。她掛了電話以后又開始不安起來:鬼能殺人?
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撥通了淺落的電話:“淺小姐,我能不能多嘴問一句,鬼能殺人嗎?”
淺落顯然正在和周海靈說話,一邊哈哈笑著一邊回答:“殺不了,但是可以吸人精氣,怎么了?”
殷童現(xiàn)在不想和她說太多,就說:“沒什么,問問?!?/p>
淺落說:“人殺不了,倒是能殺降鬼師。”
殷童追問:“什么意思?”
淺落說:“你知道的嘛,這世上的事兒大多數(shù)的都是平衡的,有因有果有得有失,降鬼師雖然強,但是就像是陰陽之間的交匯口兒,所以鬼不能殺人,能殺降鬼師,冤冤相報嘛?!?/p>
殷童聽見那邊的聲音一陣笑聲蓋過一陣,覺得有點奇怪,不由問道:“你們在做什么?”
淺落說:“哎,你們這兒附近這兩天是不是死了個小孩子啊,哈哈哈哈逗死我了,簡直萌死了,還有,你們家那個大小姐倒也挺有趣的嘛,雖然腦子不好使,靈性竟然還挺高,能看見鬼哎!講真她生下來就是當降鬼師的料,你讓她拜我為師吧哈哈哈哈,哎你別逗它,一會兒哭了!你別打我,好好好,周小姐,我錯了還不成么,你腦子好使,你腦子最好使了!”
殷童的手痙攣一般死死扣住手機,整個人僵硬在寂靜的辦公室里。
鬼不能殺人,能殺降鬼師。
周海靈能看見鬼。
她生下來就是當降鬼師的料。
真是諷刺啊。